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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
[ 录入者:admin | 时间:2010-06-24 16:15:50 | 浏览:450次 | 来源:【文章小说】 | 作者: ]
  一
  某一天,我翻杂志的时候看到了一张有关于清水的照片。那是一本旅游杂志,在我和张志热恋的时候他买回来。我当时正趴在地上逗一只躲在沙发下面流浪狗,我们在路上发现了它,并把它带回来,取名“吉祥”,可是它还是对我们不信任,时常躲在任何一个黑暗角落里。张志在我身边蹲下来,递给我这本杂志。他亲爱地抚着我的光滑的肩膀对我说:“在便利店门口看到的。你闭上眼睛随便指一个地方,我们就到那里玩。”我把下巴磕到他的膝盖上,他顺势坐下来,背靠着沙发。他帅极了。我用极温柔的声音问他:“马上吗?”他献给我一个神情的吻,说:“马上。”
  我指的地方我们还没来得及去,我和张志就闹翻了。
  我在厕所呆到了半夜,他没有哄我。我们吵得最激烈的时刻,我说:“那分手好了!”他也气势汹汹地说:“分手就分手!”我们冷静下来了,可是话已说出口,我找不出可以收回的台阶,而他也似乎也很想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我平静地说:“那就分手吧。天亮了我就搬出去。”他冷静地像美国电视剧的男星,体贴地问我:“要不要我帮你收拾东西?”我说:“不用。”他点点头,从卧室抱出来被子和枕头,说:“我在客厅睡。”
  我竟然一觉睡到了天明。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甚至忘记了昨天吵架的事情。我呆呆地躺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分手的事情回忆起来。我的心开始痛起来,可是还是被不知道是叫理智还是叫面子的东西压制着,我的心淌着血,但面容却是若无其事。
  张志早已经在客厅等着我,他从容地让人直觉得冷血。这对于我是一枚针,深深地刺痛。我的东西不多,不多时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总觉得,站在我背后的张志会在某一时刻叫我的名字,然后让我留下来。可是我把皮箱的拉链拉好了,我还是没有等到他的挽留。我的眼睛瞥见了放在饭桌上的那本旅游杂志。那一天我们还很相爱。我问张志说:“我能把这本杂志带走吗?我还没有看完。”我的话触动了他些许回忆,他的眼睛眨了一下,说:“好。”
  我要出门了,他站在我的身后忽然问我:“谁来接你?要不要我送你?”我笑一笑说:“我可以坐公车。”然后我看到了吉祥,它从茶几后面探出脑袋来望着我,天涯沦落人的感触让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我问张志:“我可以把吉祥带走吗?”他看看吉祥,看看我,点点头。
  这样,我把那本旅游杂志和吉祥带出了张志的家。
  我们原本计划结婚。我们以为做好了任何心理准备,可是在作出决定的前一晚我们都做了逃兵。虽然我在狂热的那一刻认定了这一生非此君不嫁,可是我搬回去一个月后庆幸自己没有和张志去登记。
  我恳求上帝不要让我知道张志的心情和我的一样。
  然后,我看到了那张清水的照片。我决定到清水一趟。
  二
  我五岁多一点的时候,我妈妈带我去过一趟清水把我外婆的骨灰带回去。我才知道那个长年穿着旗袍到死都画着妆的时尚老太太出生在这样水秀却僻壤的地方。
  我跟我外婆不熟。我总共也就见过她两次面。我妈妈和她也不熟。
  我有一个古玉镶金的镯子,据说是我出生的时候外婆托人捎过来的。我妈妈还不错,没有私吞,在我上大学之前把镯子还给了我。她当时也没有任何对待前人遗物的慎重,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还有一个镯子,你外婆给的。你也拿走吧。”她说话的语气好像我将要一去不复返。我拿到镯子一阵欢喜,觉得自己得了一个古董宝贝。可是我妈妈看到我把镯子护到心口上的样子时给了我一个嘲弄的笑容。她说:“也不知道是谁刨祖坟刨出来送给你外婆的。赶时髦镶了金,可惜了一个好古董。”
  我把这个镶金的古玉镯子戴在手上试了试,时光没有倒流,我也没有被回忆击得晕眩。我和外婆的感情像纸一样薄。
  记忆里的清水就是绿,树是绿的、水是绿的、连雨滴都是绿的。外婆下葬那一天下着雨。我妈妈穿着孝服撑着一把伞拉着我随着送葬的队伍走。地上都是泥浆,我每走一步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鞋拔出来。我不想再走下去,可是我的妈妈并不理会我,她拉的是我的手,用力拖着的却是我的人。
  我的妈妈向来拒绝温柔。
  路的两边是不知名的果园,主人栽满了灌木丛做天然的篱笆,有瘦小的牵牛花爬上来,点缀点薄弱的颜色。有雨滴从灌木丛打下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是绿的颜色。
  我惊奇地跟我妈妈说:“妈妈,妈妈,你看,雨是绿色的。”我妈妈拽了一下我的胳膊,瞪了我一眼。我马上闭嘴,看着绿色的雨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按当地的习俗,不让女人看着棺木下葬。所有的女傧都在吴家陵园外面等候。我妈妈这才发现我的半个身子已经被雨淋湿了。她责备我:“都淋湿了。你不会说话吗?”她边说着边把我抱起来。雨忽然间大了,噼里啪啦地打着雨伞。我看到妈妈的眼睛里有泪。然后,她的眼泪越来越多,抱着我的胳膊也不住的颤抖。我“哇——”一声大哭起来。
  与我妈妈相知却从未谋面的三个姐妹看到我妈妈哭了之后,纷纷掉下了眼泪。应该是外婆的大女儿,她当时已经有五十多岁了,就是清水人。她把我接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抚慰着妈妈的脊背。我妈妈擤了擤鼻子,很客气地对她说:“谢谢。”
  三
  我外婆一生一共生了四个女个三个儿子,分别属于五个不同的男人,分别散落在七八个不同的地方。我不得不佩服我外婆的生育能力。如果说,她从十八岁开始生第一个孩子的话,她的整个风华绝代的时光都在不停的生育。那一段时光,她的身体总是与另一个生命共享。
  我总是认为,怀孕的女人凸出的肚子和某一类人背上的罗锅的性质是一样的。我的那个时尚外婆在年纪很轻的岁月里一直是一个残疾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接连地吸引到不同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要去揭开这个谜底。过了二十年,我要回到那个有着我四分之一血脉的地方。
  临行前,我给张志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照顾吉祥。他爽快的答应了,在快要挂电话之际,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还好吧?”
  “不是很好……”短暂的沉默之后我马上笑了,安慰他说:“旅行回来就好了。”他忽然叹了口气:“本来是要一起的……”
  我们沉默了,之后还是沉默,还是沉默。我的眼泪掉下来了,他还不肯说“对不起。”我说:“明天早上你来接吉祥吧。拜拜。”我匆忙挂断电话。
  第二天,他早早地就开车来了。我把吉祥交给他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说:“这段时间别让你的新女朋友碰它,它是我一个人的。”
  “当初不是我们一起收养它的吗?”
  “那也是我一个人的。”
  我的表情一定很凶狠,他愣了一下,问我:“你那么肯定我会交新女朋友?”
  “人家不是说,治疗情伤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我去投向大自然的怀抱,说不定你就投向另外一个女人的怀抱。”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马上很严肃地向我声明:“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看了他一眼,说:“你最大的坏处就是一点都不幽默。”
  我转身走了,他在我背后大声地说:“你最大的坏处就是自以为幽默。”我停下来,转身看着他,狠狠地盯了他两秒钟,然后快步走回去把吉祥从车上抱下来,对他说:“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对你还抱有幻想。你真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张志拉住我不让我走,我使劲挣脱他,却把吉祥掉到了地上。吉祥痛苦地叫了一声,窜到了一个门洞里。我使劲甩掉张志的手说:“我真的做了我这辈子最好的决定,我干嘛还让你来照顾吉祥,我真的眼睛瞎了。最好我们以后再不见面。”
  我急匆匆地去找吉祥。他气冲冲地爬上车,把车门摔得震天响,透出车窗对我说:“最好永不见面。我也做了我这辈子最好的决定。你放心,以后就是在路口上见了面我都不会看你一眼!”张志的车愤怒得吐了一圈青烟,马上不见踪影。
  我最后在一个纸盒子里找到了吉祥。我叫它,它装作睡着了,不敢看我一眼。我把它抱在怀里,“呜呜”的哭了。这是和张志分手以后第一次哭泣,也将是最后一次为这段恋情哭泣。
  我决定把吉祥带回我妈妈家,拜托我的妈妈还照顾它。虽然在一个城市,我大概半年没有回家了。上一次回家还是过年的时候,我陪我妈妈吃了团圆饭,看了一会儿春节晚会。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怎么也睡不着。家里床已经变得陌生了。第二天我逃似的回到我的家。其实这也是我的我妈的房产。
  我妈妈家很敞亮,也很干净。虽然有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但是因为人少的关系,还是感觉很冷清。
  我妈正在拿着遥控器转台,听到门响之后,扭过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很平静的说:“回来了?”好像我们是长年生活在一起而又有点相互厌倦的家人。我换上拖鞋,抱着吉祥坐到她的身边。她继续看着电视。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好像要跟不熟的人借钱一样为难。过了一会儿,我妈像例行公事一样问我:“工作怎么样?”“就那样。”她点点头,不是道这是她的习惯,还是对我的话表示满意。紧接着又是无话。我摸着吉祥的鬃毛,反而不再想要怎么开口的事情了。我妈又问我:“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我有点诧异,她怎么会知道我谈恋爱了?我从来不跟她说这些事情,她从来也不过问。她问的话好像有所指,就是指张志。看到我的表情后,她语气有些慌张地解释说:“有一次我看见了。就那个开宝莱的那个小伙子。”
  我妈妈似乎很在意我的回答,虽然眼睛盯着电视,但是耳朵张得老长。我怎么回答她?就说我们决定登记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吵翻了,然后决定和平分手。天哪!我才想到,我决定要结婚之前都忘记跟我妈妈说一声。
  我轻描淡写地说:“就那样吧。”我看到她眼睛往上翻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但是她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点点头。我待不下去了,决定开门见山地表达我回家的目的。我对妈妈就是这样,提什么要求总认为很不好意思,总要为难半天,可是最后总会借着一股莫名的冲动一股脑的说出来。
  “我想出去旅游,可是我的狗没有人照顾。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
  我妈妈的头终于转向我了,似乎有别的问题,但是最终说口的话是:“好。”
  我如释重负,把吉祥放在沙发上,便往外走。我换好鞋,推开门之际,我妈妈问我:“去哪里?”
  “清水。”
  我妈妈伸向吉祥的手停在半空中——我几经把门关上了,不知道是屋里通风太强,还是我故意的,门重重的响了一下。
  四
  我戴着一只大墨镜坐在一条乌篷船上。船轻微摇晃着顺着船桨划开的波浪而下。年轻貌美的解说员穿着粉红色锦缎旗袍正襟危坐在船头,用侬语普通话讲解着清水河的来历和历史故事。
  我身后有人推了推我。我转过头,看到一个也戴着大墨镜的家伙。他向我示意缩一下身子,他举着他的专业摄影机要拍一张解说员小姐的照片。我照做了,我好奇地看着解说员小姐。她知道有人在拍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嘴角多了一抹羞涩。我看了看她胸前的牌子:吴晓敏。
  清水最有名的景点就是梅落园,就是吴家大院。吴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在清朝就一共出现过三位状元,一名探花,两名进士。吴家太老爷最喜爱的一名小妾吹得一手好听的笛子,最拿手的就是一曲《梅花落》。小妾去世之后,太老爷伤心不已,遂将吴家大院里的一处花园取名梅落园。久而久之梅落园就成了吴家大院的代名词。
  清水大部分人家都姓吴,说不定这个眼前吴晓敏和我的外婆还沾亲带故呢。我的外婆就是梅落园里的小姐,吴家第二十八世孙女,闺名吴碧云。
  乌篷船靠岸了。坐我身后的那个摄影师走到吴晓敏面前。我正要下船因此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摄影师向吴晓敏承诺一定把照片给她寄过来,于是向她索要联系方式。都说男人是不可靠的动物,看来一点都不假,在旅游的空挡都要与一个美丽的小姐结缘。
  我下了船没有走几步,那位摄影师就追上来。他长得高大,虽然墨镜遮着脸,但是看得出来,他很英俊。他很温和地说:“刚刚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用谢。”
  “你一个人来旅行?我也是一个人。”
  “你好像不是一个人?”
  他有点迷惑,正要辩解,吴晓敏从他身边过去了,眼神含着清澈的爱意与他了一个招呼。我歪了一下头,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他推推他的墨镜,也配合我笑了一下。
  对于这种露水姻缘我并不感冒,虽然对象是个秀色可餐的帅哥。我挥挥手,走了。可是不久,我们便又在一家餐馆里见面了。他举着酒杯向我敬酒,我也拿起我的杯子表示接受。下午在梅落园我们又见面了,而且面对的是同一个解说员,吴晓敏。
  在一号展厅里我们看到了吴家收藏的书画以及吴家人的画像和照片。那些收藏经过战乱和历史事件已经所剩无几,多是后人为了旅游业伪造的赝品,可是那些画像和照片却奇迹般的保存下来。可见吴家的后人是多么的珍惜祖上的荣耀。从民国初年开始照片就多起来。我对那些字画没有兴趣,直奔后面的照片。
  我一张一张的看下去,希望能够看到吴碧云的照片。吴碧云一生为五个男人为妻,按照吴家这样大家族的伦常,这是非常违逆的行径,不会被吴家所接纳。可是吴碧云死后却能够荣归故土,按照高规格的礼仪葬入了吴家祖坟。是吴家生在新时代的后人不在乎吗,还是另有隐情?我不得而知。
  我看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小姐,穿着满清的旗袍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右手上拿着一把圆扇。她应该只有一十二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端庄高贵。上午的摄影师凑到我的面前说:“古代的照片技术有着天然的PS功能,不仅能把丑女照得好看,更能把美人照得更美。”
  “那你说她是美人还是丑女?”
  他仔细端详下一张照片,还是这位小姐。她华丽地转身,变成五四学生模样。他对比了一下说:“百分之百是美人。”他看了我一眼,忽然眼睛一亮,问道:“你和这照片里的女孩子长得很像。”
  我乐不可支,对他说:“谢谢你夸奖我是百分之百的美女。”
  这时候吴晓敏过来了,她见我们在谈论照片便对我们说:“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是我的太奶奶。她叫吴碧云。”
  我一时回不了神,看着眼前与我一表三千里的表外甥女吴晓敏哑然失笑。吴晓敏继续说道:“她是个传奇的女子。”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尊敬和艳羡,像我说张爱玲是个传奇的女子一样。
  我笑一笑,不知道怎么样答话。告诉她我是吴碧云的外甥女吗?我黯然地低下头,她都说了吴碧云是个传奇,而我只是站在传奇之外的女子,临水照花没有我的份,说出来那个突兀的身份好像要玷污“传奇”这两个字。
  吴晓敏被人叫走了,她本来就是为了摄影师而来的。摄影师望着吴晓敏的背影对我说:“吴家出的都是美女。”
  我看了一样吴碧云的照片说:“基因比较好。”
  五
  吴碧云十八岁出嫁,嫁给了当地乡绅留洋回来的儿子,门当户对。她是个富足的少奶奶,又是个接受了新式基督教育的少妇。她开办了当地第一个女子教会学校,并亲自上课;她组织当地的基督徒创立了一个慈善组织,为躲避战乱的流民施粥济药。她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是人们并不知道她的丈夫在外面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会写新诗的女子。
  他的一封家书中婉转地提到他们结合是他们两个家族的阴谋,他鼓励她应该逃脱封建的牢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的回信中只有一句话:带着孩子,如何逃脱?她并没有告诉他,她不是他认为的那种只会接受别人安排的命运、没有自我思想和感情就如同画出来的美人一样的女子,她出嫁前就有了喜欢的人。他们彼此爱得很深,可是因为他是长工的儿子,她是得宠的小妾的女儿。他们必定不能在一起。
  人并不是有了思想的武装就能够冲破现实的牢笼。
  长工的儿子在她出嫁前夕毅然从戎,五年后策马荣归。
  他骑着一匹漂亮的战马,不由分说地将当年的小姐掳走。
  我站在一个漂亮的楼阁上,遥想着当年的吴碧云是如何心痛地望着自己的恋人。不甚远的湖的那边,那个长工的儿子也望着她,望穿天涯。可望而不可得的爱情。
  我的沉思被一阵闪光灯打断了,我尴尬地躲着镜头。摄影师关了照相机问我:“想什么呢?”
  “想一段凄美的爱情。”
  他笑了,说“女人想到爱情的时候总是寂寞的。而我的镜头总会被寂寞而美丽的女子所吸引。”
  “你这些话对我没有用的。”
  “没用吗?”
  他没有戴墨镜,果真英俊地让人心碎。他对着我,挡住了夕阳的光,左边的肩膀醉人地向下倾斜了一度,再一次问我:“没用吗?我怎么看到你在笑。”
  我捋了一下头发,笑着说:“你对女孩子都这么坦白吗?”
  “错。我只对漂亮的女孩子。”
  我的手机救了我,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把这次谈话进行下去。是张志打来的,他似乎喝了点酒,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第一句就说:“小米,我想你了。”我没有说话,转过身背对着摄影师。
  张志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一会儿之后他可能意识到我的沉默,突然问我:“你在做什么?”
  “我……”摄影师走到我的对面,拿着相机对着我开始拍照。我看着他,接着对张志说:“一个英俊的摄影师在和我调情。”摄影师听到我的话,向我伸出了大拇指。显然很满意我的回答。
  “别闹了。你在哪里?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我在清水。”
  “哪里?”
  “找得到就谈一谈,找不到就算了。”
  我挂掉电话。摄影师问我:“谁的电话?”我认真地说:“我未婚夫。”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僵硬,“哇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我的话。我接着说:“在登记前一天晚上我们分手了。”摄影师又“哇哦”了一声,但是听得出来已经轻松了很多。
  我忽然觉得他的表现很好笑,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他也笑出声音来。夕阳下,这样的情景一定很美。
  六
  王碧云和长工的儿子幸福的生活了三年。后来长工的儿子北调,紧接着战死沙场。王碧云趁机被长工的儿子的长官霸占。
  彷佛是一种诅咒,我的外婆跟过五个男人,我的妈妈在感情的世界里颠沛流离。而我……
  我不知道我的爱在哪里。每一段感情我都有着飞蛾赴火的激情,可是我总是在转身的一刹那将那个人完完全全地忘记。我的爱情是一张纸,用铅笔写上一个人的名字,再用橡皮擦擦掉,橡皮屑掉落了一地,可是我的纸上还是一片空白,或许还有些许淡淡的碳痕。可只是有一个人的名字是烙在那张纸的背景里的水印,永远擦拭不掉。
  “我们谈恋爱了。每天放学后,走出校门,他就会用他的自行车驮着我送我回家。那些日子我从来不骑自行车上学。我们是那么的相配。他爱讲笑话,我爱笑;他爱解数学题,我爱写诗;他长得很高很好看,他说我的眼睛很漂亮……”
  “像蝴蝶的翅膀。”
  我喝了很多酒,思路清晰,脑袋却昏沉。我看到摄影师嘴角含着迷人的笑意,又重复一遍说:“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漂亮。”
  我捂住眼睛,眼泪不期然的掉落。一模一样,他写给我的情书就是这样说。他说他喜欢“butterfly”这个单词,因为我的眼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漂亮。
  “可是后来……我们分开了。在我们做广播体操的空隙里他当着那么多、那么多同学的面骂我是个‘不要脸的贱货’。我永远忘不了那是什么感觉,像有人站在很高的地方向我倒一盆冰冷的墨汁。我淋了一身发黑发臭的墨汁,被那么多的人参观、指指点点。”
  “为什么?”
  “我妈妈是他爸爸的情人。那个城市那么大,为什么会让我妈妈和他爸爸碰到了一起?为什么偏偏是我和他有这样尴尬的关系?”
  摄影师递给我一张纸巾,说:“你喝多了。”
  “我爷爷是个牧羊人。他养了一大群羊。他是个异常慈祥和蔼的人。他对他的羊群非常好。母羊的奶不够给刚出生的小羊羔吃,他就把小羊羔带到自己的身边睡觉,晚上不厌其烦地起来喂它们牛奶喝。夏天里他给他的羊挨个儿剪羊毛。炎热的天气里,在一棵大枣树下,他像一个认真负责的剃头师傅一样为他的羊剪羊毛。可就是这样一个深爱着羊的人,每年年根都要宰几头羊过年。宰头、扒皮、剔骨、削肉,瞬间他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屠户。爱情是不是也是这样?最爱你的人会在一瞬间变成毁灭你的屠户。我就是被屠宰的羊,直到头立在血泊里,眼睛还在温柔地睁着。”
  摄影师坐到我身边,抱住我,温柔地说:“你真的喝多了。”
  “我和我妈妈很不熟,不熟到我们说超过十句的话就会不自在。她很有钱,开一家很大的美容院。她结交的都是政商名流的太太,这样才能保证她三千块一次的SPA不会没有顾客。才能保证四千块一罐的面霜有人买。可是我的爸爸只是一个连末级都不够的理发师。他们为了钱总是不停的争吵。后来他们离婚了。可是我爸爸一没有了钱还是会跟我妈妈要,我妈妈又哭又骂,可是最后总会把钱给他。”
  我醉意昏沉,可是摄影师香甜的手的触感正经过我的肩,我的背,在我的背那里停留,轻轻地拍打。我仰头看着他的英俊的脸,有种接吻的冲动。我的头往前靠一点点,靠一点点,忽然停止不动。我的意识恢复了。我压住胃里冒出来的响嗝,捋了捋头发说:“时间不早了。谢谢你听我说很多话。”
  他拽住我的胳膊,寂寂的一刹那像导火线在快速的燃烧,然后,爆炸。
  我在与陌生的妙不可言的男人肌肤之亲下,暂时忘记了我的外婆王碧云,忘记了我想要接着叙述的我的妈妈的故事。
  她有个固定的情人,就是陈宇希的爸爸。她的美容院最初就是得到他的资金支持。可是她还养着小情人,安排她漂亮的情人当店长,给他房子住,给他车子开,给他钱买名牌的衣服穿。可是这个小情人最后还是因为赌债和我妈妈闹翻。他觉得我妈妈应该给她还赌债,可是我妈妈还了两次之后终于大爆发。他出手把我妈妈打伤了。陈宇希的爸爸赶到医院后,对我妈妈说:“你一句话,我找人把那小子的腿给卸下来。”
  就是这样混乱的感情生活。
  我延续着这种混乱。我十七岁以后的人生一直想用事实证实陈宇希骂我的话是错误的,他用那样的眼光来看待我是错误的,我想用王子和公主童话般的爱情狠狠挫折陈宇希对我的伤害。可是我矫枉过正了。我交过很多的男朋友,我用心的对待每一段爱情,我总是在这些感情中受伤。我知道,是我对爱太用力,用我自己的力量将自己击倒。
  七
  解放军打过长江了,长官带着大太太和孩子们撤去台湾。王碧云留下来,和一个小裁缝过着平淡的生活。
  梦回的时候,不知道王碧云会不会想到清水?会不会假设如果当初不被带出清水她的生活就会不一样?会不会为自己的坎坷人生心生抱怨?
  我妈妈有一个哥哥,可是不到两岁就被奶奶接到了乡下。王碧云的新婆婆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她总认为王碧云会带着孩子逃走,所以她一定要守住家里的独苗。因此,我妈妈是唯一一个在王碧云身边长大的子女。
  在我妈妈看来,王碧云作为母亲未免太缺乏激情。她总是将家里的一切杂事都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好。在女儿能够看到她的时间里,她总是神情平淡地坐在一旁看书,或者听广播。我的妈妈放学回到家,饭菜已经做好放在锅里温着,她要换的衣服已经熨熨帖帖地放在她的床头。王碧云房间里传出低低地无线电的声音。家里安静得要让人发疯。只有父亲回到家里时她才会起身,但也是低低地与他耳语几句。
  我的妈妈永远记得《红灯记》里的一段唱词:“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有一次我妈妈放学回到家,声音很轻,没有惊动到王碧云。忽然间,我妈妈听到王碧云在房间里随着无线电在唱京剧。她的声音轻灵婉转,比她平时说话的声音多了几分热度。我妈妈被这种陌生的举动惊呆了。忽然王碧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两个人一里一外都没有动一下,彷佛对峙着一般。过了一会儿,王碧云关了无线电,家里断了一切声响,她与她之间的异样才恢复平静。
  可是我的妈妈永远记住了那一段著名的唱词。
  我的妈妈一生都没有从王碧云那里获取过任何东西。即使是王碧云无比的清楚我妈妈知道她有很多的珠宝细软,可她都没有给过我妈妈任何一只耳环或者戒指。当我妈妈决定结婚时,她也只是将两胎簇新的棉被和一百块钱交给她。她对我妈妈说:“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所以,当外婆当时送给我一只镶金的古玉镯子时我妈妈心里嫉妒地发疯。
  我妈妈穷其一生都没有得到过王碧云的爱。当给决定下嫁给一个来自异乡并且一无所有在理发店当学徒的我的爸爸时,她带着的是对我爸爸盲目的爱和对王碧云莫名的恨。她想刺激王碧云的宠辱不惊,她想向她证明自己与她完全不同的无限的生命力。
  我妈妈多次声明,她早已当做王碧云已死。可是当王碧云去世之后,真正要入土为安的时刻她忽然间泪如雨下,哭泣到崩溃。她明白自己将失去生活下去重要的理由,她要怨恨的人已经不在,而她才发现她是如此得爱她,如此的害怕失去她。
  我妈妈在出殡前夕读到了王碧云写给她的遗书:“你是我最爱的孩子。”
  八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王碧云全家已经饿了一个星期了,她的腿已经开始浮肿。她打听到供销社刚到了一批大米。可是王碧云拿着粮票却依然买不到粮食。当天晚上,王碧云洗了一个热水澡,穿上一套新衣服,走进了供销社主任办公室。
  很快她家里就有了粮食。十个月后,我妈妈出生了。
  我睡到将近正午才睁开眼睛。宿醉让我头痛欲裂,我挣扎着做起来。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房间里好像经过人刻意地整理过。我的床头多了一杯清水,我的衣服方方正正地放在了床边。我确定我前一晚是跟一个男人过夜。可是,那个为什么不见了?
  那个人不见了,随同我的钱包、手机、名牌旅行包以及包里的一切。我头还在痛。我看到了床头的那杯水,伸手拿过来喝了一口,忽然笑出声音来:“好绅士的小偷。”
  我无法报警,因为是我自己引狼入室。
  我借旅店的电话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显得异常焦急。她告诉我,她给我打了一个早上的电话。刚开始是一个男人接的,可是说了两句话之后就挂断了。她再打过去就已经是关机。她非常担心我出什么事。我接着她的话头说:“真的出事了。我什么东西都被人偷了。”
  “只要人没事就好。你办一张卡,我马上把钱给你汇过去。”
  “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代我去给你外婆上一炷香。我一直都没有回去……”
  “……好。”
  我们之间忽然又没有话说了。我和她几乎同时说:“那就这样……”只是到一半的时候她停下来,我继续把话说完:“那就这样吧。”
  还好我的身份证压在这个小旅店里,而且我还预付了一大笔押金。我退了房间,拿着退还的押金办了一张银行卡。我的妈妈不消十分钟就给我汇过来一笔钱。等这一切都办完之后,我坐在银行外面的台阶上才有时间回想一下整个事件的过程。那个英俊的和我调情的摄影师原来是个小偷。天哪,跟我发生一夜情的男人竟然只是为了偷走我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坊间流传的那个偷走人的肾的故事。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还有它没有事。这真是一次可怕的经历。我的脊背发凉,汗毛都竖起了,心跳都莫名地加快,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后怕。如果我不走运被人偷走的是肾怎么办?我还没有等到陈宇希的道歉,我还没有结婚生小孩,我还没有……我还没有跟我妈妈说我爱她。
  我大学入学的第一天是我妈妈送我的。这是梦寐以求的一天,我从此以后的人生就是我一个负责,我终于已经名正言顺地离开我的妈妈。可是当我妈妈要走时,我的心却快痛死了。我一直偷偷地跟在她的后面走,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我的脑袋里只有一句话:我妈妈不要我了,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我妈妈突然回头,我马山转过身匆匆忙忙地走到人群里。等我走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后嚎啕大哭。
  离开她我有一种失重的痛。
  九
  离开清水之前,我又一次去了梅落园。在那个一号展厅里我碰到了吴晓敏。我指着王碧云的照片问她:“你为什么说她是个传奇女子?”
  “梅落园有今天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捐出了她毕生的积蓄修缮梅落园。而且这里的字画大部分都是她一生的珍藏。她都无条件地捐出来。”
  “这里不都是赝品吗?”
  吴晓敏微笑着摇摇头。她忽然间意识到我是一个人,她看了看我的周围没有摄影师的影子,满脸疑惑地问:“你的朋友呢?”
  我斟酌了一下,说:“他是个无情的小偷。”
  她大概误解了我的话,脸有一点点尴尬。但是我也不想解释了,我的车就要误点了,我还要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临走时吴晓敏告诉我:“她是个水做的女人。把她装进什么形状的瓶子,她就变成什么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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