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动乱不到两天,舅舅严厉地警告央措:“从今往后,你离汪秋菱远点!”
央措再不敢肆无忌惮地和汪秋菱混在一起,她就编些“要考试了,我想抓紧时间复习。”“我想利用休息时间,多看点书”等等之类的借口,尽量不与汪秋菱同行。可是太阳一落山,央措就不好意思再回避了,谁让自己曾经拍紫了胸脯跟汪秋菱说自己够朋友来着?央措是打心底里不想再跟汪秋菱浪费掉一整晚一整晚的时间,期末考试临近不说,最烦每次出去玩,汪堆一定在场,糟糕透顶的汪堆总是死皮赖脸地缠在央措的左右,还会嬉皮笑脸地夺过她的书包,或是拉扯她的围巾,气得央措直想吐血。
一天黄昏,央措在汪秋菱的要约下来到学校后山的松树林。等了十来分钟也不见人影,她刚想转身离开,汪堆却幽灵般冒了出来,央措惊得仿佛看见了一只大狼狗,拨腿就想跑,手臂却被汪堆一把拽住,只听他大声说:“央措,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央措心里鼓声震天,又急又怕打着哭腔说:“汪堆,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求求你……”可她一连串的肯求并未使汪堆松开手,反倒像是捏得更紧了,一股莫名的巨大恐惧感,瞬间就让她丧失了立场,申辩的话语像炒青稞般噼哩啪啦夺嘴而出:“汪堆,我就实话对你招了吧,其实,我让汪秋菱来问你是否看得上我,并不是我对你有好感,真的,我对你从来一无所知,之所以会有如此荒唐的举动,完全是因为我答应了汪秋菱,替她来跟你好,因为她说她不想伤害你。作为好朋友,我就义不容辞地答应了,可事实是,我真的没办法承受这种事情,所以才有了这个短暂的闹剧,你千万别以为我是故意耍你,真的对不起了……”
天越来越黑,风越吹越冷,汪堆依旧不放手,什么也不说。又冻又怕的央措终于不堪重负,伤心地抽啜起来。
“央措,央措,你别哭,你别哭……”央措听出了他的慌乱,心倏地一下就松弛下来,却哭得更加伤心了。
“央措,央措,你别再哭了,我这就让你回去,走走走……”直到看到被日光灯照得明晃晃的教室,央措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汪堆说话了:“央措,说句实话,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今晚是我故意这样安排的,你刚才说的我全都知道,喜欢上你也是最近才有的事,自从那天中午汪秋菱问我是否瞧得上你,而在傍晚你就郑重严肃地向我宣告事情结束后,我就没法不注意你了,央措,你是一个好女孩,你的善良,你的义气,你的纯洁,那是多少女生包括汪秋菱在内也无法媲美的。你是一个优等生,而我知道自己是个坏学生,差生,跟本配不上你,但我还是每天都想看到你。”
央措呆了,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汪堆接着说:“央措,在你的心目中,我真是太坏了,我真没想到,你今晚会被我吓成这样,好像你面对的不是一个老熟人,而是一只凶禽猛兽,这让我很难过。其实,像我这样的学生,无外乎就是学习差,差得无可救药了就破罐子破摔而已,很多时候,我们的满无所谓都是装出来的。”他顿了顿,又自嘲地接着说:“不过没关系了,我今晚把想说的话都说了,这就行了。”央措的脑子被他载浮载沉的表白打乱了,赶紧自慰,但愿是真的,吓了自己的只是自己的心魔。
躺在床上,耳边老响起汪堆的话,心里翻搅不息,索性让思想开足马力猛想一阵,也许,这些在老师和同学眼里的差生,也只是在学习方面差罢了,他们也有好的一面,只可惜被他们太过尖利的缺点和过分膨胀的不足给掩盖掉了,如果老师和同学愿意真心实意地与他们沟通,结果可能会好得另人无法想象……央措有点惭愧,之前竟那样地讨厌、抵触、反感、恶心过汪堆。
数九寒天的锦康冷得滴水成冰,呼天抢地的西北风冷硬得就像刀尖,刺得人疼痛不堪,疯狂的寒冷使这群生命旺盛的少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游荡在天地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很快,央措她们就在学校后山的坡脚下发现了几孔村民烧砖用的砖窑,眼下正是冰天雪地的时节,砖窑正闲置着。这一激动人心的发现,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从此,砖窑成了世外桃源,每晚总有人汇集到这里,丢开书包,烧起大火,狂吹乱谝或高声放歌或抽烟喝酒,直到下自习时间。
这天晚上,央措第一个来到砖窑,她刚生好火,就看见打扮得妖艳入时、香气扑鼻的汪秋菱进来了,身边还跟着极少出现的格茸,格茸手里提着一大袋零食。汪秋菱喜不自胜地说:“央措,今天是我生日,你忘了?”
“啊?可我……”央措不自在起来,正想致歉,却听汪秋菱豁朗地说:“今晚呀,就由格茸,你和汪堆一起陪我过生日,其他人我都没告诉。”
“还有汪堆?”央措正皱着眉头嘀咕,汪堆进来了。
各种各样的小零食瞬间就被汪秋菱摆了一地,汪堆摩拳擦掌地嚷起来:“唉呀呀,这么多好吃的,早知道,我该晚饭都不吃就来,哇,又有酒了,汪秋菱,真有你的!”汪堆拿起青稞酒,贪婪地摸着、闻着。
“来,为我十五岁生日干一杯!”四个人豪爽地端起酒杯仰头饮尽。央措突然叫起来“哇噻,今天这酒怎么这么辣,喝它就像在吞刀子。”
汪秋菱咪着眼说:“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几杯下肚后,汪秋菱开始借着酒性放肆了,把头靠在格茸的肩膀上,哼哼叽叽地粘乎着,搞得央措只有闷着头吃零食,突然听见汪秋菱油腔滑调地说:“汪堆呀汪堆,喜欢人家央措就大胆表白吧,别老盯着人家看,担心眼睛珠掉出来了。”
央措红着脸大叫:“你…你……”
汪堆嘬嘬嘴,不好意思地说:“说什么呀,央措早都知道了。”
汪秋菱吐口烟,大嘴一张就狂笑起来:“是吗?那就再用动作表示一下了,像我这样。”说完放下烟,双手托着格茸的脸,在他的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再次坏笑着怂恿道:“敢不敢?汪堆,人家都说,男不坏,女不爱。”汪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鼓动不起汪堆,汪秋菱就把矛头转向了央措。“央措,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早已对汪堆有意思了,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诗人不是说了吗,哪个少男不衷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喜欢就喜欢了,有什么好藏的?”
“你都在说些什么呀!”央措嗔怨,脸臊烧得没地方躲。
“你看,你看,被我说中了不是,害羞了不是?哈哈……”汪秋菱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过分,似乎今晚的主题根本不是过生日,而是必须得让汪堆和央措生出点事。她一面喝酒抽烟,一面继续煽动:“汪堆,上了,亲人家一口,别等了,看人家央措都默认了,你看你,还男子汗大丈夫,这也不敢?不就是亲一口自己喜欢的女生吗?有什么了不起?看来你汪堆也只是个胆小鬼……”
央措很想抵抗,世界却变得软弱无比。突然感到一个黑影朝自己袭来,紧接着一种陌生的,凉丝丝软乎乎的东西在自己的嘴唇上匆忙掠过,央措顿时花容失色地呆住……
“哦,哦,哦,汪堆亲央措了,汪堆亲央措了……”汪秋菱拍着巴掌,跺着脚,聒噪的叫嚣声兴奋得像是捡到了什么稀世宝贝,央措抓起书包飞奔出砖窖。
跌跌撞撞地回到舅舅家,眼泪这才泉水般汩汩流出,“完了,完了,我的初吻,我那神圣、珍贵、纯洁如神山腹地流淌出来的圣水般的初吻,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废了,且对方还是……完了,完了,从此后,自己就是一个被玷污了历史的女孩,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可谈!老天呐,这叫什么事呀”?和任何一个花季女孩一样,央措不是没有向往过接吻,每当看到电视电影或小说里有这样的镜头或描写时,她全身就会有一种异样的电流击过,然后就不自觉地陷入到飘忽无形的憧憬和遐想之中,绮想之余十倍清醒地意识到,一定要像珍爱自己的眼睛般对待自己的初吻,一定要把它留给那个和自己心心相印,情深意切的人。可是就在今晚,身为初二学生的她,关于初吻的纯真梦境就这样被一个叫汪堆的混蛋男生一拳打碎了……她满心苦涩,泪如雨下,仿佛掉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