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措结婚了。一个目标陨落、现实惨淡的24岁女孩,对自己最好的交待莫过于选择结婚嫁人。
在没有憧憬的未来中,盘点过去应该是珍惜当下的最佳诠释!有爱有怨有喜有悲有笑有泪的青春跋涉才能像上好的红木家俱,在岁月的打磨中和光阴的洗礼下显得铮亮润泽、光可鉴人。
天空被两列高耸入云绵延逶迤的群山划成了或宽或窄的条状,山脚处是被人们称之为金沙江的苍茫碧水。央措生活的荣吉村,就是依山临水分布的众多藏族村落之一。在这田园是肉体,江水是血液的河谷地带,气候宜人风景秀丽物产丰富……
素来以漂亮聪明闻名、活跃多动著称的小学二年级学生央措,就在这碧水青山中潮起了青春的朦胧意识。当品学兼优模样标致的班长扎西挺身而出,为她洗涮清了上自习课捣乱的罪责后,生性玩劣的央措从此在心底生出向扎西靠拢和学习的情愫。在从善如流的爱慕中,扎西像一枚钢印盖在了她幼小的心灵上,终生无法抹去。
而同住在供销社大院里的沛初,早被相处甚好的两家大人自小就拉了朗配且无人不知。央措生病住院,沛初当医生的妈妈二话不说就为央措换上沛初的衣服,沛初则每天早晨都奉命为“小媳妇”央措送来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和可口的饭菜,搞得俩十来岁的小人一见面就脸红。
央措的世界依旧是简单纯粹的。在那个贪玩高于一切的年龄段,无论是扎西还是沛初,都如同节日期间扎在头上的漂亮蝴蝶结,悸动仅仅产生在扎上去的瞬间,忘记它的存在才是最真。所以,当央措的爸爸调到锦康县城工作后,一切情愫都变成了挂在枝头无人管护的青毛桃。直到多年后的再次重逢,让央措品尽了人生的百年恩怨!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条街。学习差强人意又极爱出风头的央措,和同大院的同班同学和晓梅、格追的相处简直堪称一个天地。微微发黄的猪腰子脸上不仅洒满了黑芝麻粒大的雀班,还嵌着一张专门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名副其实大嘴的和晓梅,不仅学习优秀,而且还是个做家务的能手。学习马尾穿豆腐,却酷爱打扮,天天让一头偏黄秀发推出不同花样的清秀格追,又最热衷八卦。
五年级下学期的一天,当格追极其诡谲地告诉央措:和晓梅同班里树大空心、吊儿郎当的林刚天天傍晚在单位后面的草坝上约会后,央措双眼溜圆当即拍板,今晚就去草坝上抓她个现形!
五、六月份,正是海拔三千多米的锦康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季节,几阵来势凶猛的春风把长达半年之久的冬天驱逐出境后,凄黄萧条的大地顿时鲜花绿草,美不胜收。用盛开的格桑花编个黄灿灿的耀眼花环美滋滋地戴在头上,是藏家女孩每个春天的必修事务,以至于央措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出国访问的国家元首被热情地戴上花环,她把嘴嘟得可以挂油壶地嚷嚷,那花环怎么没有我们的格桑花环漂亮呢?
央措和格追晚饭也顾不上吃,带着两个干馒头就早早潜伏到草坝边一处极隐蔽的刺篱笆下。刺篱笆其实是一种浑身长刺高不过两米的灌木,藏民们管它叫酸咪果树。在长冬无夏,春秋相连、物产匮乏的锦康,这大概是馋嘴的孩子们一年保证可以一享的唯一“水果”了。刺篱笆树每年五月初发芽,六月份开花,白色的花小得和米粒差不多,花谢后就会结出和豌豆一般大小的青绿小果子---酸咪果。尽管采食它会被刺划得遍体鳞伤,但这丝毫阻挡不住一拨接一拨的嘴馋小孩涌蜂而上。
央措和格追用酸咪果和着干馒头,噎得白眼仁翻翻。两人同仇敌忾地讨论着,“哼!和晓梅,你在老师面前装好学生,背地里居然谈恋爱。”“就是,今天我们把你逮个正着,明天就在全班同学面前毫不留情地撕掉你好学生的虚伪面纱,也让你尝尝被打小报告的痛苦……”
当天边画上了几朵火烧云的时候,和晓梅出现了,一起相随的还有她的姐姐、弟弟。央措和格追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得意中掺杂着十二分不怀好意的死死盯梢----一定要活捉!
看!穿着喇叭裤夹克衫,像极了电影里小流氓阿飞的林刚和两个同类走过来了。可他们却没有走到和晓梅跟前,而是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吹起尖利的口哨,随之飘来的一阵阵狂笑怪叫和喧哗聒躁声,霎时划破四周的沉寂,好像草甸就是他们家似的……
直到暮色降临,央措和格追也没见到之前设想得极不清晰的镜头出现,当草坝上的小孩纷纷散尽,两人这才十分丧气地铩羽而归。
在温暖湿润的西南季风吹拂下,锦康的另派仙境像一幅巨大的照片挂在了人们眼前。一个又一个霁雨初晴、天边挂满美丽彩虹的日子,三个女孩背着小尖底篮和小锄头,蹦跳进扬花孕穗的青稞地和由白花、紫花交织散发出浓郁香味的洋芋地,挖一种叫麦兰菜的野菜。麦兰菜洗干净,再经过妈妈用盐、花椒和干辣椒面腌制放好,一周后,一道最具诱惑的美食就可以上桌了。酸香脆甜的奇特味道,是任何一种酸腌菜都无法与之分庭抗礼的。暑期远离学校那个明争暗斗的是非之地,三个女孩相处的信任指数自然达到了最高,和谐程度也冲到顶级。身处这个简单透明的黄金时段,她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格追问:“和晓梅,我们都听说你和林刚谈恋爱了,你老实交代,有没有这回事?”央措赶紧附和,“快说,不说真话就是小狗!”
面对突如其来的审问,和晓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她却兜了个圈子:“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得先告诉我你们喜欢谁。”央措像往常任何一次讨论这个问题那样,自告奋勇地抢答道:“我先说,你们知道的,他叫扎西,是我在荣吉读小学时的班长……”格追依旧口气低沉真实:“我喜欢我表哥,我也告诉过你俩了……”
轮到和晓梅了,她仍然一个劲地哈哈大笑,笑得央措和格追都烦了,才扭扭提捏捏地说:“我不喜欢林刚,可是林刚告诉别人他喜欢我,还跟踪我。”顿了顿,她神秘地道出:“其实,我喜欢的人是我们班的黄文军……”
“可你以前跟我们说的好像并不是他。”央措不甘心地追问。
央措再做作业时,注意力不自觉地变成了赛马场上的骁将。沉默寡言长着个胖圆脸的黄文军,是央措的同桌。老师恨不能隔三差五就为他的听话忠厚踏实给他挂朵大红花或一面大锦旗。但由于黄文军的成绩从未超过自己,央措虽然从心底认同老师对同桌的礼遇,却从未真正重视过他。真没想到,这闷声不出气的黄文军居然变成了和晓梅暗恋的对象,这和晓梅也太玄了。黄文军那天真无邪得像煮开花了的洋芋的表情,上课一丝不苟专心听讲的样子,字写得不怎么样但很整齐的作业本,以及被老师表扬时微低着的猴屁股脸……央措的神思像是被剪断了似的,柳絮般飘满天。
都说环境造就人,而家庭恰恰是这项工程的第一把大锤。小小年纪就以家务活能干闻名的和晓梅,完全得益于她有一个在五公里外兽医站上班的妈妈和经常下乡的爸爸。央措和格追在假期里经常泡在和晓梅家帮她捡菜洗衣拖地。可她俩在全权包揽的能干母亲面前,非但没有用武之地,还被骂作是家懒外勤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弄得单位里的大人一称赞和晓梅,央措和格追就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