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入六年级,妈妈天天挂在嘴边的话变得更狠、更难听。“不让你们愁吃、不让你们愁穿,天天就让你们读点书,你还没把它读好。如果考不上初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被这些无机可乘的话震慑着的央措,最大的愿望就是逃跑。格追更惨,她被妈妈恶劣地打击道:“格追,考不上初中,你就给我要饭去!像你这么懒的,扫大街都没人要。看看人家和晓梅和央措,学习总是比你好,一样的老师,一样的上课,你怕是到学校吃屎去了!!!”格追不敢回嘴,只是趁妈妈不注意时,狠狠瞅她一眼,用力握紧拳头。同病相连的她俩都觉得,在家里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心中憋屈、空气窒息。哪像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何况还可以听到那么多好听的歌曲。
央措家隔壁住着一个高大帅气、表情冷森森的藏族小伙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央措注意到这个小孙哥紧闭的门窗缝里,会不断飘出一些好听的男人女人的歌声。男人的歌声浓厚纯正且极富磁性,感染得央措的耳朵都竖立正了。女人的声音甜美清脆,让人听得心尖尖都在颤抖,中间穿插的有点嗲气的对白,更是让央措感到有种极不寻常的气息在里面骚动。碰到小孙哥偶尔出门倒水提水什么的,央措就像一只灵敏的狗,拉直耳朵去搜寻那些歌词。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央措居然能开口唱几句了。
小小的水仙花,你要是不说话,小小的水仙花,小小的水仙花……
水仙我爱你真心真意, 啊啊啊两相依,永远在一起,啊啊啊两相依,要分开我们不容易,水仙的名字永记在心里……
知了其一、想知其二的欲望把央措烧得整天骚动不安。格追没有音乐细胞,尽管她妈妈唱起藏歌来悦耳动听得不像话。央措只好极力怂恿和晓梅,只要看见小孙哥打开宿舍门,就飞跑到他的后窗下躲起来听。就这样,温婉动听的歌声像涓涓小溪,流进了她俩单调可恨的六年级时光……
为水仙近乎走火入魔的央措想入非非地说:“我感觉水仙的样子就该是我们院子里的小玫姐姐那样。”烫着齐肩大波浪,娇小可爱妩媚动人的小玫姐姐号称粮食局最漂亮的女职工,央措第一次见到这个随时一副温柔笑脸的女子,就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她,喊她姐姐的时候,也非同寻常地甜美和亲热。和晓梅若有所思地回答:“我觉得水仙应该比小玫姐姐再高些才对。”
“我好想知道水仙和她的男朋友长得什么样。”
“我也是。”
被对号入座的小玫姐姐,从此成了央措和和晓梅关注的焦点,她的衣着、出进大门的时间,特别是伴在她身边的小伙子,都是俩人永不厌倦的话题。直到为此闯了祸后,小玫姐姐才从她们的世界里慢慢淡出。
春节刚过完的一天,纯净的天空湛篮得没有一丝云彩,虽然火红的太阳自强不息地散发着万丈光芒,可央措她们依旧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嘴里吐着浓浓白气地在院子里玩雪。节后的积雪,已干得像锯木灰,没有一点水气,大风一来,吹得满天都是。这种雪没法用来堆雪人、打雪仗。孩子们在这种雪地里玩得最惬意的游戏,就是并着一双小脚,嚓嚓嚓……走出一串又一串的拖拉机机印。正当她们三人激烈地比赛着谁走的拖拉机印最均匀、最仿真、最长时,忽然看见小玫姐姐和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走进了大院,小玫姐姐身穿火红上衣,一套幸子帽和围巾把她显得高贵妩媚,惯常的微笑里充溢着幸福和甜蜜,随轻盈的脚步声有韵律地起停抖落。
央措和和晓梅几乎是同时凝注眼珠盯住对方,仿佛飘落到冰雕玉砌世界里的精灵小玫姐姐,身边怎么可以陪伴这样一个巨大的男人呢?怎么可以???雪也不玩了,拖拉机印也没兴趣踩了,央措一咬牙,提议去小玫姐姐的后窗炸爆竹。
点燃一颗又一颗的爆竹,三个顽皮鬼就朝小玫姐姐的窗户方向一阵猛扔,和着爆竹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她们疯狂的喊叫。这样放肆的捣乱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央措自己也没想清楚,连续不断的爆竹声像瞎子点灯白费油,反倒把她们歇斯底里的豪情很快耗干了。央措心里不甘,眼珠一转又出一馊主意,把爆竹放在废弃的午餐肉罐头里引爆。一声接一声的闷响把罐头壳掀得老高,这玩法显然刺激多了,她们回落的热情骤然间又回升起来。突然,一声哗啦啦的破响,一只罐头壳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小玫姐姐的窗户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极不规则的洞。央措睁着惊恐万状的大眼睛傻了秒秒钟,回过神正想逃跑,那个彪形大汉已经咆哮着冲出屋来站在了她们面前。他凶神恶煞地质问:“你们是哪家的孩子?回去把父母叫来!一下午就晓得吵闹,害得大人不得安宁不说,现在还炸坏了我们的玻璃窗,真是岂有此理!”
着了,着了,三人哆嗦着腿脚,颤抖着夹紧下巴,一声不敢吭。央措虽把头深埋在了胸前,心里却在幻想,小玫姐姐一定会出来帮她们说情。可是自始至终,那个随时面带微笑的小玫姐姐都没有露面,害得央措愣是没躲过妈妈狠狠的一顿竹条。
一场倾注了心血和爱的水仙保卫战,居然以如此悲惨的结局收场,真让央措有苦无处诉。看着小腿肚上竹条留下的杰作,央措诅咒道,小玫姐姐,你就是被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欺负死,那也该着!
没多久,小玫姐姐居然在院子里消失了。听大人讲,她和那个男人结婚后就调到一个比锦康繁荣很多的大城市去了。和晓梅和央措初闻这个消息时,惊得面面相觑,心里的起落无法言说。再后来,央措知道了那盘好听的歌带是当年风靡全国的《水仙》。随着岁月的流逝,《水仙》也汇入了被遗忘的滚滚历史洪潮。而《水仙》凄婉的爱情故事,以及由此引发过的央措的烦恼,却永远地存储在了她的脑海中。让她明白,原来,由萌动青春引发的关注,远远不止是自己啊!
一天中午刚到教室,和晓梅突然趴在自己的课桌上大声啼哭起来,弄得周围的同学莫明其妙又满脸疑惑。央措和格追慌慌张张跑上前去问个究竟,和晓梅一声不答,反倒哭得更响了。随后,她头也不抬地从桌洞里拿出一本作业本砸在桌面上,央措赶紧一翻,惊愕住了,那是和晓梅只用了两三页的一本小楷本,作业本从头到尾都用钢笔夸张地乱写乱画着“和晓梅,我爱你,你爱我吗?”“和晓梅,我喜欢你,永远永远喜欢你!”
那些写得乱七八糟、极其难看的字迹,使央措马上联想到惯搞恶作剧的林刚。哼!如此可恶可恨的事,只有林刚这种放荡不羁、无法无天的学生才敢干,更何况,和晓梅不是已经跟央措和格追交过底了?好端端的一本作业本被破坏得不成样子,肯定是作案人在报复、发泄心中的怨气和不满,可这是为什么呢?央措抬头朝教室四处睃巡,结果林刚的鬼影子都不见,她不禁在心里咒骂起来,“真是二流子,三流氓,流氓阿飞叫花子!”
央措把本子递给所有围过来的同学,大家一一传递着翻看,先是觉得惊愕,然后抿着嘴控制自己不笑出声,再接着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这到底是谁写的呀?”“真无聊,也不知是谁会干这样的事。”
……
在大家的传递和窃窃私语中,和晓梅更是哭得稀哩哗啦。大家越是劝她,她越像是听了反话似的,哭声震得把所有劝告的语言都淹没了。当所有的劝告都宣告失败后,大家一致提议,告老师!对,这就告老师去!于是,央措和格追扶着抽抽答答哽咽着的和晓梅,神情庄重地走到班主任家。
班主任是个没结过婚的年轻女老师,她接过本子一看,眼睛里很快掠过一丝惊讶,一抹笑意从嘴角飞弛而过。但是,她很快就板下脸,沉着眉目扫视了同学一番,低声说:“好了,和晓梅留下,其余同学都回教室去。”央措和其他同学乖乖地转身,有点扫兴地朝教室走去。“肯定是林刚干的,我看他今天就没在教室……”央措悄声对格追嘀咕道。
奇怪的是,班主任却只字不提这件事,一切平静得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等着好戏看的央措实在按捺不住了,连连逼问和晓梅有没有把林刚告了,但和晓梅低着头就是不回答,眼神游离躲闪得让人无法琢磨。气得两肋插刀的央措恨不能给她两巴掌,从此对和晓梅心存芥蒂上了。
央措联想到了黄文军,对!在这六年磨一剑的紧急关头,她必须保护黄文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实巴交的黄文军陷入和晓梅根本靠不住的温柔乡中……接下来发生的端午节事件,更进一步证实了央措对黄文军的见义勇为是多么的光荣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