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初一8班第三名的央措兴奋地走进教室,她习惯成自然地找了居中的正数第二排,那是她小学时代一直未挪动过的宝坐,满意地重重坐下,思维却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敲醒了,黄文军!同桌的黄文军哪里去了呢?她急得拔腿就跑到张贴着分班通知的教务处门口,却无论如何也没在初8班里找到黄文军三个字,她强忍着失落再看初6班的名单,却痛苦地发现了黄文军的名字,离开的那一刻,黄文军如同他的名字,被永远地挂在了央措可望不可及的墙头。
中午和舅舅吃饭,舅舅很负责地告诉了央措一个让她差点掉了饭碗的消息:央措本来分在初6班,可是舅舅觉得初6班的班主任太年轻,可能在经验上欠缺,而初8班的班主任是严管学生闻名全校的一中年男教师,所有教职工子女都顺理成章地进了初8班,舅舅当然也把央措调换到了初8班。啊……
由好奇和兴奋造成的哄乱局面很快就被班主任镇压下去,井然有序、严格规范的中学生活业已起锚。又是出于对央措学习效率的考虑,舅舅特意把她安排到住校的初9班上晚自习。5个住校班的学生均来自边远地区及农村,离家稍近的,一周可回家一次,离家远的,寒暑假才能回家。住校生每晚必须上自习,学校有专门的老师负责监督纪律,班里的任课教师也常常进来巡视和辅导。舅舅的安排真可谓是大有裨益高瞻远瞩。可事实上呢?得与失真的不像人们表面看到的那么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那是开学的第三天晚上,央措在预备铃的伴奏下首次走进了众目睽睽的初9班教室,她极不自在地低着头一直走到教室最后找了个空位坐下,便开始做作业。依稀模糊的余光里,她感觉有个男生在朝她靠近,她还没想好是否抬头看,就听到一个极其温和的声音响起:“央措,你来我们班上晚自习喀?”
央措慌忙抬头看,刹那间被眼前近乎幻化出来的面孔惊得失声尖叫:“扎西……你……”就再也说不出下文,脸变红的同时猛然意识到了,扎西这是从荣吉完小考上来了。
叮呤呤……
清脆刺耳的电铃声在校园里权威张杨地响起,扎西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纪律管住了央措的人,可是央措的心,却在瞬间就骑上了一匹千里马,在记忆的走廊里飞马扬鞭,纵横驰骋。时光一下子就在飞沙走石中回到四年前,那个山青水秀的荣吉完小……现实和历史“啪”地一声对接上了,央措感到一阵兴奋的眩晕。
央措很快了解到,长得高自己一个头、眉清目秀的扎西是荣吉乡小考的状元,在初9班名次排在第一且任班长。央措的血液再度沸腾。小学二年级就产生的朦胧的青春意识,在她十二岁的金秋时节终于完全清晰明朗。再看扎西时,她眼睛里已经盛满了那种叫做喜欢的东西。央措醉了,她听到了自己心花怒放的声音!只是她哪里知道,天真少女,鸿蒙一破,情窦初开,春愁足可以让你一夜白了头。
上晚自习成了央措一天中最期盼的时光。不论是天高云淡艳阳当空还是雨丝绵绵乌云密布甚至寒风呼啸雪花翻飞,即使生病,她都会准时走进初9班教室并逡巡扎西的身影,偶尔未看到扎西,心就成了被掏空的罐头瓶,咣当掉在地上,在凄风中发出痛苦低沉的呜鸣声。扎西的背影是她神魂颠倒心猿意马的源泉,偷看他全神贯注地俯案做作业,偷看他一只手撑着太阳穴侧头看书的神情,偷看他一动不动向后靠着出神,还看他围在老师身边扑闪着大眼睛听老师讲解习题,或伸伸手,捋一捋头发……这一切其实是普通平常得不值一提的琐碎细节,在央措爱慕的目光里,却赛过了任何一个男影星的表演,让她如痴如醉、无力自拔。偶尔听到扎西一句冷不防的说话声,即使远离着他,央措的脸也会莫明其妙地热浪翻腾,突然看到扎西调转头和后桌的同学说什么,掠过的惊鸿一瞥,就把央措的心压成弹丸……可是纪律严明的晚自习硬生生地把她的痛苦隔离在以扎西为圆心,半径为两米的地带扑腾。及至入睡前,单恋的触角还会演变成联想的翅膀,在无尽的遐想中飞啊飞,飘啊飘……与日俱增的情愁聚沙成塔,重压着她稚嫩的理智,集腋成裘的爱慕把她尚不成熟的思维裹紧,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害得央措焚心似火,却求救无路。
课间时央措尽量到教室外面,歪着脖子朝一班之隔的初9班伫目,看到扎西,她会心跳如鼓轻松欢愉,这一天就美好充实得足以忘了东南西北。课间操,是央措享受福至心田的黄金时段,她会找个可以注视扎西却又不被他发现的位置,花痴般死盯着他,抻不开手踢不直腿地潦草应付课间操。
遇上不能出户的骤雨或大雪天,央措就成了恹渣渣病歪歪的霜打白菜,当她拼完力气,使尽招术也不能克服沮丧落魄和心烦意乱时,她就发精神病般冲到初9班教室,找各种借口去看扎西,只要见到扎西,她枯萎的精神马上就会活过来。如果恰逢扎西不在,央措就像一脚踩空栽进了漆黑一团的万丈深渊,气息微弱还不善罢甘休,非得和同学绕山绕水东拉西扯把扎西不在教室的真相弄个一清二楚。一旦明确一天都不能见到扎西时,她就不由自主地吟唱起伤感忧愁深沉低落得要死的情歌。
人依旧,岁月流转,愁绪问斜阳,几番风雨,几番思量,此情永不能忘……
唱到后面“痛苦我自寻,愁绪千百转,挥也不散,不能忘,日复一日平添忧伤”时,央措黯然神伤得眼眶发热,喉结发紧,似乎天就要塌下来了,自己就要断气。
日子顺时而滑,到了初一下学期,央措感到自己快被这份重若千斤的单相思压垮了,她该怎么办?挑战学校的管理斗胆向扎西表白,那无疑是在刀尖上蹦达,真不知会死得有多惨!继续暗恋,注定是慢性自杀。而最让她举旗不定,徘徊不前的是扎西对她的态度似乎已永远定格在“央措,你来我们班上晚自习喀?”的正常层面上。无处渲泻的隐情折磨得央措疯狂了,为了引起扎西的注意,她会在晚自习前与初9班的一些男同学高淡阔论,相处甚欢,她多么渴望扎西也能加入其中,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可是,骄傲如扎西者,连眼珠都不会朝她们哄闹的这边转一下,更别奢望他会参与进来。细想也是,在这个几乎全是农村同学的班级里,扎西无论从穿着,相貌还是气质,都一览无余地彰显着良好的出生和优越的家境,况且他的成绩和品德都那么出众!如此凤毛麟角之人,就算有再多的清高和孤傲,央措也必须埋单!课间,央措只要看见扎西站在教室外面,她就像惯性一样朝着那边滚去,夸张地和初9班的女同学嘻笑打闹四处乱跑,故意制造混乱趁机偷看扎西注意到自己没有,要命的是,扎西从来对她的矫情熟视无睹。她却被不少同学讥讽为“神经病!”“疯子!”“初8班的骚女生!”……
极其难听的侮辱和蔑视并未把意乱情迷的央措敲醒。所幸在学习这个问题上,她现在还不糊涂地霸在前五名,她认定,只有自己成绩优秀,扎西才不会轻看她,也才可能……初一学年在苦不堪言的执着里结束了。就像地球一样,虽然身处在复杂多样、深不可测的宇宙里,尽管与几大行星并驾齐驱,可一年到头,它却只是孤单寂寥地完成了两件事而已:围着太阳完成了四季的转换,转动着自己完成了昼夜的更替。
早听老师意味深长地一再告诫:“初二是个鬼门关!”央措倒觉得日子依然和从前一样,每天都是清朗透明的,看不出有任何的不良征兆和暗示。然而,厄运却像是混进羊群中的狼,等你看到它发射出的两道凶光时,已经避之不及了。
第一天课间操,央措的千里眼老远就搜索到了扎西,心顿时变成了空中飘浮的薄云,轻盈温柔无限喜悦。奇怪的是,直到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也不见扎西,反常的现象弄得央措魂不守舍,坐卧不宁,一个接一个猜测扎西不来上晚自习的理由搅得她头晕脑胀。
第二天课间操,扎西的出现让央措紧绷的心一下子宽慰了。而她热切盼望的晚自习又摧毁了她的梦想,扎西空着的坐位再次狠狠地掏空了她心中的柔情。一打听才知道扎西申请跑读了,一个晴天霹雳瞬间就把央措炸蒙,她不敢深想,没有了扎西同室的晚自习,自己能否可以正常上完。不料旧伤不好,又添新怆,一声闷雷紧接着在央措的胸中炸开。
“你听说了吗?扎西和隔壁初10班的王娟在谈恋爱呢!他们每天都一同上学放学!”当初9班的一女生神秘兮兮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央措时,央措像被火烫了般跳得八丈高地反驳:“不可能,不可能,扎西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信!”
“人家都看见了,扎西每天放学后都用单车带着王娟回家!”对方证据确凿地再证实。
“不会吧?怕是谣传。”央措再一次申辩道,声音却明显没底了。
“别不信了,人家每天早晨都是一前一后来上课,放学一起回家,不信你自己去看。”央措再没了争的力气,心里抖颤得太想立马找到扎西问个究竟。
王娟----初6班的文艺活跃分子,郁金香一样孤傲的美丽女孩,校园里的迷人风景,身段挺拔匀称如小白杨,秀丽白净的脸蛋和那口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普通话,像是专门为舞台造就的艺术胚子。大方得体又洋气的穿着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棉袄。去年“五四”晚会上,漂亮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王娟还是报幕员。光艳四射的她要俘虏男孩那是易如反掌,可这人也不应该是扎西,更不能是扎西呀!央措简直要疯了。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小学二年级就喜欢上的男孩拜倒在其他女孩的石榴裙下,这种无异于剥她的皮,抽她的筋的酷刑怎能让她坐视不管?经过几天绞断脑筋的冥思苦想,央措终于给扎西写了一张纸条。
扎西:你好!
当我听到你和王娟好的消息,我真的是气晕了!这是真的吗?请回信!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